辞盈被让尘拉的一路跌跌撞撞,直到一口气走到再也瞧不见卫兰歇的地方,才松开手。
银甲青年没有跟辞盈多废话,兀自转身走了,辞盈的目光胶在他身上,警惕道:“喂!你要去哪儿!”
让尘头也不回道:“主人说这事交给我,不用你管了。
“你少来!”辞盈双手叉腰,眯着眼睛绕到他前方,径直堵住他的去路,踮脚凑近道:“嘴上说得好听,什么让我离远点,自己却大献殷勤!我告诉你我都看见了,主人让你收拾个厢房,你夹带私货,在里面添置了好多东西!”
“我哪有!”让尘面色微变。
“没有吗?那一整套楠木兰锜是主人让你放进去的?还有墙上的挂画,门前的屏风,床尾的安神炉,就差照着主人的屋子一比一复刻了。”辞盈冷笑道;“你敢说你心里一点儿触动都没有?看着我的眼睛,回答我!”
让尘的目光与她一触及分,别过脸去生硬道:“别胡闹,我只是照吩咐办事,天生不喜欢敷衍罢了。”
“哦,我不喜欢敷衍~~~~”辞盈学着他说话。
“你,你不要学我说话!”让尘白皙的面孔微微泛红。
辞盈:“就学!略略略!”
让尘深吸了一口气,按捺住脾气沉声道:“你明知道他不可能是公子!”
“那咋了,我当然清楚这点。”辞盈奇怪说:“我难道还会因为一个陌生人就忘记自家公子的存在么?”
“天长日久,昼夜相对,对着那样一张脸,不怕混淆么?”让尘说。
“不可能!绝不可能!”辞盈大手一挥,“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交个朋友还不错才跟他多聊两句!”
“知道他是敌是友你就跟他交朋友。”让尘神情无奈的觑着她,叹了口气:“看你吃的,哪有半点公主的样子。”
他以拇指轻轻蹭拭少女的唇角,将残留的一点儿桑葚汁液的颜色擦净,虽是责备的言语,却没什么攻击性。
辞盈撇撇嘴道:“我都不当公主好多年了。”她用手背自己又蹭了蹭,昂首问道:“还有吗?”
“没了。”让尘说。
他的唇角忽而漾起一点浅淡的笑。
“笑什么?”辞盈说。
“没什么,就是想笑了。”让尘说。
“你是不是干过类似的事情?”辞盈说。
“嗯,然后被打了二百大板吊在城墙上。”让尘说。
“那你还挺倒霉的。”辞盈说:“所以现在这样挺好的吧,你跟我能像现在这样,都是公子的功劳。”
“嗯。”
“怎么可能忘得掉呢?”辞盈喃喃。
让尘顿了顿,轻叹道:“是我多虑了。”
“主人建乌衣峰很辛苦的。”辞盈说:“这几年总是不见生机,如果公子回来看到家里是这样的,不愿意住怎么办?”
“公子不是挑剔的人......”让尘说。
“那你就让公子住坟堆啊!”辞盈说:“你就说现在的乌衣峰是不是坟堆吧!”
让尘:“......”
“这卫小哥一来,乌衣峰春暖花开是好事。”辞盈说:“你就当他是个吉祥物,别对他那么大敌意嘛!”
让尘眉头紧锁,有点儿烦躁的揉着眉心。
“我有我的节奏。”他沉声说:“不跟你说了,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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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厢卫兰歇发了会儿呆,背后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。
他抽回思绪,转过身就看见脚下掉了一枚橘色的小浆果,几步开外又有一枚,隔几步又有一枚,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几棵香樟树下。
卫兰歇眯了眯眼,唇角上扬,他弯腰捡了,大摇大摆的顺着这条“小陷阱”一路过去,拨开草丛,就看见一个小山羊两脚站立,两蹄掏兜,正费劲的往外扒拉浆果。
“是你?!”卫兰歇认出了它,正是在渡云峰上侥幸逃过一劫的小山羊精,顿时乐了,“你怎么到乌衣峰来了!”
小山羊精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羊眼看他,抖抖索索道:“我,我康康腻。”
他应该是跟着慕容昇等一行人偷偷摸摸溜进山的,一路上又要防止跟丢迷路,又要防止被人发现,也是不容易,卫兰歇感觉到了它难以用人类语言表达的殷切关心,笑盈盈道:“你现在看到了。”
小山羊精眨巴眨巴眼,又埋下头在布兜里捞来捞去,未几用蹄子捧出一把碧油油的草来,认真的捧到卫兰歇跟前。
卫兰歇觑着那把根茎部位还沾着芬芳泥土的新鲜的植物,嘴角抽了抽,干笑道:“给我的?”
小山羊精猛猛点头。
“......吃?”卫兰歇开始皱脸。
小山羊精思忖片刻,恍然大悟,它像是为了证明什么,对着那把草张嘴“吭哧”就咬了一口,“吧唧吧唧”嚼,“咕咚”一声咽下去。
一整套操作行云流水,根本没给卫兰歇置喙的机会,做完之后就又眼巴巴的清澈真诚的看着卫兰歇。
卫兰歇:“......”
卫兰歇咳嗽了一声。
他斟酌了一下措辞,表情略尴尬的搂过小山羊精,语重心长道:“那个你看啊......你是个山羊,山羊吃草天经地义,但我是个人,我们人一般......不吃草。”
小山羊精:期待脸.jpg。
卫兰歇有点呼吸困难:“......你应该听得懂吧?”
小山羊精:星星眼.jpg。
草递的更近了。
卫兰歇:“......很好,你听不懂我看出来了。”
他捂脸,回想了一下在渡云峰上这家伙颠来倒去说的那些不太正宗的人话,又想了一下中文本身的难度,感觉已经是一只山羊的超常发挥了。
就这么个只对草木蔬果有威胁的小妖怪,冒着被修真人士抓走的风险,从渡云峰爬下来又爬上乌衣峰,千里迢迢的,就为了给自己送这么一把草。
虽说有点子离谱,但若是被残忍的拒绝......那自己也太不做人了!
卫兰歇啊卫兰歇,不就是一把草么?又吃不死人!
俗话说不干不净,吃了没病!
老一辈的先烈没饭吃不也吃草吗!
卫兰歇竟然说服了自己!
他抿了一下嘴唇,从小山羊精蹄子里接过那把草,对折再对折,视死如归的举到嘴边。
“这不是路边草这不是路边草。”他对自己说:“这是鸡肉卷这是鸡肉卷!”
“吭哧”
他猛地将草塞进了嘴里。
“呕呕呕呕——”
卫兰歇弯腰扶着树狂吐酸水。
小山羊精在一旁很体贴的用蹄子给他拍背。
“一股折耳根的味道!”卫兰歇尖锐爆鸣。
小山羊精:茫然.jpg
“折......算了没什么。”卫兰歇说。
他吐的眼泪都出来了,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顺气,小山羊精蹲在他旁边看他,也不走,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。
“你该不会等着我夸你吧?”卫兰歇麻了,有气无力道:“我谢谢你啊,任务完成了也可以下山了吧?可别指望我再有劲儿送你了。”
小山羊精似懂非懂的张了张嘴。
须臾,它浑身的毛发根根直立了起来,狂舞抖动,像是被逆风吹拂,与此同时它身体微微向后倾斜,竟有些站不住似的。
“你怎么了?”卫兰歇眉头一皱,隐约觉得不对,他伸手去抓小山羊精的羊蹄子,却抓了个空!
地面裂开了,像是婴儿张开的一张嘴,小山羊精连叫唤都没来得及出声就消失在了原地——它掉进去了,大地在完成了这场短暂的吞噬过后瞬间又闭合成了一线。
卫兰歇僵在原地。
他的手还维持着伸出去的姿势,指尖却只剩下浮草轻轻摇曳,那些细长茂盛的植物一根也未折,构成一片完整的翠色,仿佛大地从未开裂,而那小山羊精也从未来过。
少年的眼睛一点点的睁大,琥珀色的瞳孔骤缩成一个小点,他狼狈的趴在在地上反复摸索,却还是找不到一点痕迹。
背后忽然有人道:“你在做什么?”
卫兰歇猛地回头。
他看见那名叫让尘的银甲青年立在不远处,袖手凝望着他,目光耐人寻味。
卫兰歇知道他与那心直口快的少女辞盈不同,让尘明显更沉稳多思,对自己的警戒也更明显。
但他此刻顾不得那些。
卫兰歇疾步上前,一把抓住银甲青年的手臂道:“你们这个乌衣峰会吃人你知道吗?”
“什么?”让尘凝眸。
“不信你来看!”卫兰歇将他拉到小山羊精消失的地方,指着地面,“这里刚刚裂开!我朋友掉进去了!”
让尘垂目,他扫了一眼地面,蹲身下去用手轻轻拂过,他的掌心下有无形的力量震荡开来,后凝作蜿蜒的一线飘远。
“不是山裂开了,是妖气索引。”让尘说。
“妖气索引?”卫兰歇道。
“有人在附近下了捕妖阵。”让尘说:“阵法会自动锁定区域内同类的妖物,在妖气最强的位置形成传送阵,就像渔网捕鱼,地面开裂只是传送阵开启时形成的障眼法。”
顿了顿,他侧目道:“你刚刚说......被抓走的是你朋友?”
“对,是我的朋友。”卫兰歇斩钉截铁道:“你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找到他!”
让尘没有立刻回答,他站起身,定定的望着卫兰歇琥珀色的眼睛,像是要在这双眼睛深处挖掘到更真实的东西。
“你说话啊!”卫兰歇发怒道。
他一直是个温润好说话的,即使是在渡云峰上被千夫所指,也没有发脾气。
让尘的目光流转,漠然道:“我可以给你一张追踪符,重聚地上残留的法力,短暂的再启传送阵,但你去了,打得过谁?”
卫兰歇一怔。
“能落阵的至少是炼气以上。”让尘说:“你剖了丹,连把趁手的兵刃都没有,就算找去了,能做什么?”
“去了再说!”卫兰歇道:“符给我!”
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莽劲儿,像一把呼之欲出的白刃,让尘愣了愣,想不到什么词拒绝,只好将符给他。
下一刻他见卫兰歇转身跑了,奔向庭院中最大的那颗玄帝修。
“你做什么!”让尘冲口而出,不可置信,目之所及,只见卫兰歇摆腰而起,一跃而上玄帝修的枝头!
少年人身姿轻盈,破旧的衣衫斜系着,飘舞如一只飒踏的飞鸟,他落脚的瞬间,玄帝修上盛放的那朵嫣红的花颤了颤,蕊心舒展,却叫下头的让尘心惊肉跳,双目圆瞪。
“喂!你——!!”
天晓得,整个乌衣峰都将这棵玄帝修奉若上宾,还没谁敢爬上去,甚至将其踩在脚下!
还有那朵花......那朵花开之不易啊!!被碰掉了主人岂不是要......
让尘感觉呼吸困难,差点儿自掐人中。
就在这时,卫兰歇又做了一件让他两眼发黑的事!
——他居然劈手折下了一截树枝!
让尘直接“咚”一声倒地不起。
与此同时,正在主屋内细雕陶壶的宣星冶突然打了个寒战,指尖过电一般剧烈颤抖,指间持握的小刀侧锋丝滑的穿过朱泥,那豆蔻西施新按的壶嘴又一次被削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