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特么睡觉。
卫兰歇正窝着一肚子的火,闻言跳起来,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朱衣女修。
那女修背负双剑,乌发如云,眼尾有颗妩媚的泪痣,与身上艳丽的深朱色校服不同,她的五官生的格外清冷,粼粼眼波之中非但没有对世俗的欲望,甚至隐见厌倦之色。
这厌世的画风还怪眼熟的,卫兰歇在心里嘀咕,如果宣星冶在,真应该介绍他俩认识,没准这俩人上辈子一脉所生师出同门。
“做什么?”他心里堵得慌,说话也难免失了温和,恶声恶气道:“有哪条规定写了,我不能在这里睡觉?真奇怪,你们瑶执有这么多的规矩,不去约束那些作恶多端的人,反倒盯着我这无名小辈磋磨。”他踉跄着退了几步,往树干上倚靠,缓缓滑下去坐着,冷笑着拍了拍膝头,“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跟你没有关系。”
那女子也不恼,垂下温凉的眼瞳道:“你若用这般态度对杨啸日,想来也不会被困此地。”
卫兰歇:“?”
他被气笑了,“你这算是放马后炮吗,谢迢谢掌教。”
朱衣女子歪了歪头。
“我知道,这里是大繎峰境内,我无缘无故死在这里,就是给身为大繎峰之主的你惹麻烦。”卫兰歇说:“你不想身上沾灰才被迫路面,可我不会感激你。”
“就因为我说了几句实话?”谢迢道。
“是风凉话。”卫兰歇说:“杨啸日是白蠡座下大弟子,你都管不了他,要我识破他的变形术,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?”
“能否识破不重要。”谢迢平静道:“其实杨啸日试了你三次,第一次他说要替你飞鸟传书,倘若你懒惰或是爱贪小便宜,给了他拜帖,他便会暗中撕毁拜帖。”
“第二次,他说我不近人情,又暗示我能力与德行有亏,要你下山去备礼贿赂,若你奸猾油头偏听则暗,他会找人在下山途中堵你,叫你来不及返回大繎峰。”
“你很好,两次都没有掉进他的陷阱,我本以为你是个难得的清醒聪慧之人,不料第三次他以身入局,你还是中招了。”谢迢惋惜道。
卫兰歇道:“要怎么才能不中招?”
“心无旁骛,不为所动。”谢迢说。
“就算我识不破他的变形术,当他只是个路过的老人家也不闻不问?”卫兰歇摆手道:“那我做不到。”
谢迢目光微动。
“我反复想了想,除非我一早开了天眼知道他是来害我的,否则不论重来多少次,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。”卫兰歇说:“谢掌教,随你怎么说随你怎么想,即便你认为我错了,我也不后悔,这个下场我认。”
他低下头,清瘦苍白的后颈线条拉长,可见深深浅浅的血痕,发丝滑落肩头,漆黑的眉峰显得脆弱又执拗。
谢迢昂起头,山谷上方的天幕像是四四方方一口井,流动的星河被截断,一切像是静止,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风景终有一天也会看腻,化作沉腐的碎屑尘埃。
“他还真是踢到一块新鲜的铁板了。”谢迢忽然说。
她出其不意的拔剑,剑芒在卫兰歇身畔撕开一道虚空的裂缝,剑意如烈焰翕张。
卫兰歇诧然瞠目。
谢迢道:“从这里可以回到乌衣峰。”
谢氏的镜花水月剑有裂空的奇效,传说练到顶层甚至能打开通往鬼界的烛冥道,令阴阳相通,今日亲眼所见,果真是惊为天人。
“你这人挺新鲜,死了可惜。”谢迢说。
她确实像个木头做的美人,从头至尾不笑不嗔,说话平铺直叙。
卫兰歇也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。
“那你不如帮我把裁风论道的名报了。”他心里犹存一丝希望:“你都知道我是被人陷害才错过了报名的时间。”
“做不到。”谢迢说:“因为你确实过了报名的截止时间。”
卫兰歇一阵呼吸困难:“......破例一次也不行吗?”
“若人人都破例,这山谷里可要睡满人了。”谢迢说:“我说过,此地禁止睡觉。”
卫兰歇:“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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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啸日有句话没说错,谢迢确实板正,说话做事活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学究,半点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气质。
而她似乎也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,活的倒是有几分洒脱。
卫兰歇却做不到这么洒脱了。
忙活了一整天,气也受了,打也挨了,事情也没办成,他反复跟自己说没关系又活了一天,已经很厉害了小卫,垂头丧气的回到乌衣峰,依旧心情沉重的像是死了几百个亲戚。
抬头间,乌漆嘛黑的山道上亮起了一串明亮的烛火,是那些夹道的石灯笼,里面的灯芯无火自燃,温暖的橘色晕染相连,汇成绸缎般的光带,蜿蜒向上,宣宅的大门于尽头敞开,里面亦是灯火通明。
九曲长廊下挂起一个个竖骨的纸灯笼,橙红交错,迎风摇曳晃动,像是风铃,上面工笔描绘的古画惟妙惟肖,在柔和如萤火般的光照下,有嫦娥奔月,有贵妃醉酒,斑斓如梦。
庭院里支了几张竹凳木几,红泥小火炉上炖着的汤羹翻滚沸腾,水汽氤氲,连风中都飘散着豆腐和野菜共煮的香味。
辞盈正蹲着扇火,三两下就把火扇的腾起来,燎了自己一脸,她尖叫着呼唤让尘,银甲青年应声出现,满脸无奈的帮她收拾残局。
一时间,卫兰歇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字。
家。
归家。
真奇怪,明明这里也算不上他的家。
可这一刻,他的鼻子一阵阵发酸,冲天的委屈喷涌而出,变得一发不可收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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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厢,主屋内,虞明徵与宣星冶对案而坐。
紫衣公子细细把玩着他来之不易的豆蔻西施壶,爱不释手又长吁短叹:“总算是交货了,有了这个壶,不怕敲不开渝北商会的大门。”
“你打算跟渝北合作?”宣星冶道。
“自然,鸿宝都敢跟白蠡联手,我怎么能坐以待毙。”虞明徵道。
“打算何时启程?”宣星冶道。
“择日不如撞日,就明天。”虞明徵说:“我不在银潢山的这段日子,你一个人可要小心。”
宣星冶懒懒的拨弄着烛心:“不至于。”
“怎么不至于。”虞明徵道:“你是不知道外面把你跟小卫师弟都传成什么样了。”
宣星冶道:“左不过是说他忘恩负义背叛师门,又脑子缺根弦投奔了我这个没前途的人。”
“啊不不不。”虞明徵说:“你低估自己的参与度了。”
宣星冶:“?”
“外面都说是你空虚寂寞,仗着有几分姿色蓄意勾引卫兰歇,绿了慕容昇。”虞明徵说:“像你这样插足人家金兰兄弟感情的第三者,合该浸猪笼。”
宣星冶:“....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