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火映着项连冷漠含怒的眉眼,被困在身后的双手想要挣脱束缚冲上前去,可却被帐外巡逻兵的脚步声打断。
源尚安笑道:“你以为我会空着手前来?”
项连冷哼了一声,不想看人。
源尚安也回以轻声一笑,而后倾身于项连耳畔道:“不知项公子有没有给我准备点见面礼呢?”
说罢他不给人反应的机会,伸手迅速探入项连的衣襟,沿着他虬结健硕的肌肉一路摸索。
项连眼神惊惧,不明白他要做什么,身体也本能地想要抗拒这般触碰。
源尚安分毫不在乎他的神色变化,于贴近下腹的地方拽出来了一片寒光熠熠的薄刃。
他两指夹着刀片眼含嘲弄,讥诮道:“果真备了个后手等着我呢。”
与他的胸有成竹从容不迫不同,项连却是又羞又恼,一副被人玷污了清白的模样,咬牙道:“你……”
源尚安没读懂他为什么而恼羞成怒,因此有些困惑,停了须臾才道:“你真以为凭着这点小聪明就能逃出去吗?”
“可笑。”
项连:“……”
“依我看你目前有三条路可走,”源尚安端详着他,“其一呢,我把你移交给官府处置,正巧永丰县的人也来了,等到了衙门之后我就彻底管不了你。到时候你是被折磨至死还是被当众处刑,就看他们心情了。”
“这其二嘛,就是找机会逃脱,”源尚安收起来了刀片,“不过我估计你大概率跑不出这里,半路上就会被人就地正法。”
项连的眉宇不自觉地挑了挑,但神色依旧一派轻蔑。源尚安知道他的意思,他自认是刀光剑影里熬出来的人,对这些自然不屑一顾。
源尚安赞了声:“有骨气。”
“不过你以为那些酷刑都只是开玩笑吗?”他说及此处,神情骤而冷却,“我告诉你,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这世上最不缺的,就是折磨凌/辱弱者的手段。”
项连唇角微动,源尚安抓住这个机会又道:“你是胡人之后,未必听过中原的故事。若你好奇,我倒是不介意和你讲讲人彘和炮烙的传说。”
“……”
源尚安对他心绪的点滴变化了如指掌:“看来你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意志坚定。”
项连道:“我不怕死。”
源尚安道:“你死与不死我也无所谓。”
这话一出项连即刻抬眸,显然又被他激怒了:“你……”
当真没办法和他这种人说话。因为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弱点可言,和他周旋除了自讨苦吃或自取其辱之外别无结果。
源尚安懒得理会项连的怒火,他移开目光望着帐顶上圆形的夜空:“我之所以来见你,是因为还愿意给你一个机会。毕竟如果是我的话,在仇敌还没有得到报应的时候,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赴死的。”
他的唇角随之有了上扬的趋势,似是又想再逗一逗项连:“不过现在看来这机会你也不需要,那么——”
项连不由得呼吸急促,身躯也随之扭动起来,看起来像是想竭力站起身子:“等等、等等……”
源尚安压根不理他,把板凳放回原处,就要叫人:“戚将军,劳烦你——”
项连急切道:“大人且慢!”
源尚安停住了声音背对着人,项连又道:“……我、我愿意协助大人。”
源尚安有些失望:“项连,你的诚意不够,我不接受。”
项连跟着周身一颤,实在不知道这人又在打什么算盘,未知的恐惧一瞬袭上心头。
“你弄错了一件事,不是我求着你和我合作,而是我赏你了一次机会,”源尚安道,“你的生死捏在我的手里,说句不好听的,就算我把你当条狗,你现在也得趴下来摇尾巴。”
项连霎时怒不可遏,从小到大他何曾听过旁人如此向自己发号施令。他身上的骄傲浑然天成,那是血统和家世赋予他的尊严,绝不允许旁人轻易亵渎。
他又有与之相配的毅力和实力,只有敌手向他俯首听命或是痛哭求饶的份,没有人可以凌驾于其上。
他心有不甘,可他困于笼中,犹如一头被拔了獠牙又锁住利爪的猛兽,此刻只能选择俯首帖耳。
总有一日他要让这个人付出代价!
项连呼吸急促,起身时带得腰上铁索叮呤咣啷一阵响。
他跪下叩头道:“我……我愿效忠大人,惟您马首是瞻。”
源尚安没有立即回头,只问:“若有违约,该当如何?”
项连把头埋得极低,藏住了一切神色:“如有违约,自当是天地不容。”
源尚安回过身来:“好一个天地不容。”
他知道项连没那么老实,最多服气了五六分,剩下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暂时被隐藏了起来。
但源尚安并不担心和他这样的人对峙。项连有武功傍身,看似可怕,实则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。
因为源尚安看得出来他有弱点又不甘心,大仇未报这个事实让他如鲠在喉。而许多时候愤怒和仇恨恰恰是一个人最佳的动力。
他身上藏有暗器,如果真的打算一死了之绝不开口,那他早就可以动手了,不必等到现在。
他不甘心去死,还幻想着有朝一日翻盘,这就是他最大的痛处。
只要找准了软肋,再强大的人也没有什么可怕的。
比起俊秀威猛的项连,像赵兴那样的官场老油子才是最难对付的人。
源尚安让戚玹借着酒宴旁敲侧击,又找了永丰县的村民核对情况,知道他同夏州本地豪右关系匪浅。
这样擅长推诿扯皮的人才不好打交道。
项连不知源尚安在想什么,只以为是对自己表态仍旧不满,又低声细语道:“大人若还是不满,不妨给我指条明路。”
他眼神黯淡了许多,声色微哑:“……大人想叫在下如何侍奉?”
源尚安冲帐外道:“先给他解了手上绳子,铁链暂不要动。草药和饮食也可以给他。”
等小兵进来之后,他顺势掀开营帐,为项连留了个悬念:“不必着急,需要用到你的时候我自然会来找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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源尚安在人带领下去了村民们的歇脚之处,他刚一掀开帐篷,那有些疯癫的少妇便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了上去,连声道:“官爷,还请官爷做主啊官爷……”
一旁的齐大娘见状立时把人朝后拽:“你弄错了,官爷不是来寻你的,快回去、快回去。”
“谁说的,”源尚安道,“我就是来专程找这位夫人的。”
齐大娘不禁啊了声。
源尚安不仅自个儿来,还叫了军医和自己一起过来。
可那少妇顾不得自己身上伤势未愈,含着泪一把抓住了源尚安的衣袖:“官爷……我的锦儿她、她是被人害死的……”
齐大娘立刻担忧地看了看四周,怕被旁人听去,复又上前想劝。
这样哭诉的话说过多少回了?可哪一次真正派上过用场?
要么是收获一堆冷嘲热讽,要么是换来官爷不耐烦地驱赶,再或者便是恼羞成怒地威胁驳斥。迄今为止最好的态度也不过是推诿扯皮,而后拖着不办,好似是故意等着人被绝望慢慢熬死。
齐大娘知道其间多半有蹊跷,可她又能多说些什么?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把伤心欲绝的孙夫人接回去包好身上的伤。
其余的话,为了家中亲眷,她也不能多说。
却不曾想源尚安牢牢握住了孙夫人布满伤疤与脏污的手:“我相信您的话,麻烦您再说得明白些,好吗?”
孙夫人险些泪如雨下,她用力忍住泪滴,几近切齿地重复道:“官爷,她身上有伤……那伤不对劲,我不相信她是失足落水……”
源尚安点点头,转身跟大夫嘱托了几句什么,后者立刻请人将孙夫人暂且带出治疗。
“大娘,您也一并前去吧,做个人证。”
齐大娘却摇着头,下意识地想退后几步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
她见过太多披着羊皮的狼,一个个慈眉善目,嘴上说的好听,背地里却恨不得吸尽人血再扒皮抽骨。公道正义在他们这里不过是一句空话。
她怎么敢再度踏入一场骗局?
源尚安还未启唇,齐大娘便又勉强笑道:“官爷,您误会了。她自从孩子不在了便一直疯疯癫癫的,那些话不能当真的。她给您添麻烦了,我代她跟您致歉、致歉……”
源尚安扶着她坐到了一边,齐大娘似是觉得那板凳烫人,刚坐下就差点一跃而起:“官爷使不得啊官爷……”
源尚安眼神决然:“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,大夫检查过后自有判断。”
“……”
齐大娘没法直视他,却忽略不了他的声音:“许多时候把人说疯,只不过是为了降低她证言的可信度罢了。”
齐大娘还想最后挣扎一番:“官爷,您……就当是我求您这一回吧,她早就死了丈夫和娘家,现在又死了孩子,连个去处都没有,您……您不要再为难她了。这案子早就了结了,您……”
她知道有些人虽然不收贿赂,但贪图名声,新官上任之后力求作出个爱民如子又廉洁奉公的模样讨得朝廷赞誉,不免就把目光放到了那些陈年旧案上。
然而许多时候都是雷声大雨点小,或者虽然有了结果但不到几年又要换人。当官的倒是走得轻巧,剩下那些被翻案的人可就遭了殃。
源尚安闻声一笑:“您是不是弄错了,我没说我是那种为民请命的人。”
齐大娘瞪圆了眼:“您……”
面前人虽然温文和善,可盖不住笑得狡黠:“我关注这案子,纯粹是因为我和县太爷以及赵兴有仇,还是大仇。”
“这仇我必须得报,我一见到他们还捧着乌纱帽,我心里就不痛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