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影认真地想了想。

他最放不下的外婆，如今看过了；最喜欢的真心小零食，刚刚也吃到了。

至于复仇，那是投胎之后干的事儿。

他没有更多的愿望了。

片刻之后，小阿飘深深地吸了吸鼻子，扬起头，小声地开口：

“没有了，你送我走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易青川轻轻地伸手，有那么一刻，似是想要触碰月夜下，少年精致漂亮的小脸。

修长的指尖，从小阿飘的头发稍间穿过。

没有法术的加持，小阿飘是虚空的，碰不到。

绯红色的光柱，自青年的掌心缓缓升起。

司影看到自己所处的地面，显现出一朵红莲般的法阵。

酒红色的娃娃于法阵中央，高高地飘起，飘得越来越高，仿佛下一秒，就可以触碰到月亮。

小阿飘的身形，渐渐离开三次元。

呼啦啦——

风声呼啸，光影明灭，天地暗淡。

司影陷入时空的虚无与混沌。

……

远处，片场的灯光道具准备就绪，申又来喊易青川去拍戏。

这一场戏，要跳冰湖。

南方的冬天不算寒冷，但湖水也接近零度。

午夜的风，裹挟着绯红色的法阵，那光芒逐渐暗淡了。

酒红色的娃娃于半空中跌落。

啪的一下——

落入水中，漂浮在水面上。

宛若孤独飘摇的一叶小舟。

那上面原本仅剩的一点浮尘与泥土，也顷刻间，被湖水冲刷得干净。

娃娃恢复了一个冰冷的木偶，那里面没有小阿飘了。

镜头下，易青川帅气利落地脱了外套，站在桥头，一个猛子跳进水里。

刺骨的湖水，刀割般自四面八方袭来。

按照导演的指令，训练有素、演技优秀的青年，一个深深的下潜，一头扎进冰冷的湖底。

……

地府，奈何州。

司影飘飘悠悠随着落叶，打了好几个转转，落地了。

眼前是奈何桥头，剧本市集的大门口。

刚才有忘川河上的风，裹挟着尘土吹过，小阿飘迷眼睛了。

伸出手背揉了一会，没好，又揉了一会。

还是难受。

冬月初一，零点了，今天是司影的祭日。

刚好赶上了地府里，奈何、忘川、三生石，GDP排名前三的大州，最大的剧本市集开市的日子。

司影早在很久以前，就打定了主意，这次一定要要挑个好本子。

念及此，小阿飘打起精神，给自己鼓劲儿。

盛大开业的剧本市集，熙熙攘攘，喧嚣热闹，一整条长街的摊位，一眼望不到尽头。

露天的市集上空，是从深蓝到淡紫变幻流淌的星空，脚下是清澈宁静的忘川河水。

河畔有风拂过，吹动着长街两岸摊位上，剧本的纸张哗啦啦作响。

数以千万整齐林立的摊位前，摊主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。

阿飘顾客们摩肩接踵。

司影在主街道的拐角处，找到了苦等已久的余刀。

“那个硬茬子他竟然真的放你回来！”

“嗯！我也没想到！”

“太好了！……诶，不过，不过，你真的要这么快就进下一局嘛？……”

一局副本，就是几十年，余刀有些不舍。

“我想，我想尽快让段云柯出局，另外，我还有点担心楚小河……”

提到楚河，余刀也垂下了头：

“说起来，我和楚小河也有二十年没见了，怪想他的。”

司影和余刀于市集长街的一头，走向另一头。

叫卖声大多来自于忘川左岸，那里有不少临时摊位。

主街道上的官方店铺，反倒安安静静。

官方铺子里的剧本优质，种类繁多，一个个都是上等的人生剧本，知名大编剧的著作。

唯一的缺点是，所需要匹配的功德分也更高，价格更贵。

司影的功德分不够。

官方剧本店里的阿飘老板们，连招呼声都自带几分优越：

“走一走瞧一瞧，不买勿动，想好了再投胎。”

“大环境不好，上等的投胎名额不多，你们刷经验的，也要看看自己的功德几斤几两。”

“上一轮能投个北欧富二代的，下一轮当个小镇做题家，就顶好了。”

“你们要学会脱下孔乙己的长衫。”

“还有，超过500年空窗期的，建议出门左转，先从摊位上找找简单的剧本，我们店里的剧本，适合市场匹配度更强的高端玩家……”

“真会说风凉话……”

余刀翻阅着一叠厚厚的剧本，不满地吐槽：

“遥想两百年前我下副本时，根本没这么卷，我那些功德，放在以前妥妥能换个小老板当当，现在可倒好，不是当牛马就是当鸡鸭。”

摊位拐角处，有零散摆摊的黄牛飘，见着了两个迷茫徘徊的小阿飘，热络上前：

“小兄弟，是不是还在为功德发愁啊？”

“没关系，我们有各个等级的剧本，面向任何功德区间的客户，哪怕您的功德分是个位数，我们都能找到匹配度满分的剧本。”

万飘灯火下，司影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，又变得亮晶晶。

黄牛飘从一大叠页脚微卷的剧本底下，翻找了好一会儿，好不容易找出薄薄的几页纸。

还掸了掸上面的灰尘，笑呵呵地双手递上：

“两位客官，你们要是对这人间副本经验不多，可以先从简单的入手，试试这个，精品小团三日游。”

“什么是精品小团三日游？”司影好奇地接过纸张。

黄牛飘绘声绘色地讲解：

“就是，比如投胎成一位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婴儿，三天就可以回来了。”

“……谢谢，不，不用了。”

司影敬畏地放下剧本。

剧本市集长长的路，司影忧愁的看着自己可怜的功德分。

主干道的另一端，是一些私家剧本经纪人开的快闪店，专做订制生意的。

售卖的剧本更具针对性，针对每一位客户，量身打造。

比如：过财关的、过情关的、过六亲关的……

甚至可以输入某些人类的身份信息，来查询对方的人际关系中，是否还有空缺可以捡漏。

虽然这样的投机成功率极低，但一本万利。

有不少小阿飘，等着捡漏个福布斯排行榜上的远房亲戚，排了老长的队。

司影在一家快闪店前，好不容易排到了。

小阿飘噼噼啪啪地，按照系统提示打字。

【请输入您要查询的姓名/身份证】：

姓名：段云柯。

身份证：XXX……。

【请选择您要查询的关系】：敌人/贵人。

选择：敌人。

滴滴答答——

搜索页面哗啦啦地跳动着，几秒钟后页面显示：

【对不起，您查询的关系列表已满】。

段云柯的仇人名单满了，没有见缝插针的空间了。

司影想了想，这一次又输入了他好兄弟程子尧的信息。

在查询关系上，选择了：贵人。

不一会儿，搜索结果同样显示：【您查询的关系列表已满】。

无论当大仇家的敌人，还是好兄弟的贵人，都没什么机会。

挑个满意的人生剧本，可太难了。

小阿飘沮丧地垂下长长的羽睫。

身后有排了长队的阿飘们在催促，司影不甘心，飞快地思索片刻。

这一次，在搜索栏里，打下另外一个名字：

易青川。

司影想知道，易青川的人生剧本，是什么样的。

这一次，搜索栏哗啦哗啦地滚动了很久。

小阿飘等的花都要谢了。

直到空白的页面显示四个大字：

【查无此人】！

司影惊呆了。

快闪店的摊主，眼见这里有个小阿飘需要帮助，热情地解释：

这种情况通常对方是奇人异士，具有通天彻地的本领，或者在冥阳两界身居要职，带任务去的人间，才特意设置了不开放好友列表。

不开放吗？

司影有些失望。

他其实挺想知道，易青川过的是怎样的人生。

有风拂过忘川河面，荡起涟漪，司影觉着，有些遗憾。

一群熙熙攘攘的小阿飘经过，将队伍冲散了。

司影急慌慌地寻找余刀，从剧本市集这一头，飘到那一头。

忽然间，遥远的长街另一端，灯火阑珊处，立着一道修长俊挺的人影。

司影揉揉眼，觉着自己眼花了。

小阿飘原地定了好一会儿。

而后，他看见了一个无论如何，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：

易青川！

司影不知道易青川是什么时候来的，更不知道是怎么来的。

对方似乎早早地就站在那里，在星河璀璨的奈何桥头，等着小阿飘。

“你，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
阿飘可以随时传送到阳间，但人类通常不能在地府里自由行走。

除非能通冥阳两界的大神仙。

眼前青年两道黑曜石般的眸子间，闪过一抹痞帅痞帅的笑。

司影心里有些发毛：

“你……你该不会是反悔放了我吧？”

这就要被抓回去了吗？

小阿飘紧张极了。

“嗯，反悔了。”

？！！

司影震惊不已。

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？

易青川可是个大明星，是公众人物！

公众人物说过的话，做过的事，说反悔就反悔？

现在都这么玩了吗？

月白色身影的少年，一张漂亮精致的唇，定格成了一个小小的“o”字型。

易青川上前，一把扛起小阿飘就走。

突如其来的头朝下，司影吓了一跳。

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，轻戳了戳对方的后背。

触感是真实温暖的体温，与小阿飘在俄罗斯套娃中，被揣在怀里时的感觉一模一样。

对方是人不是飘！

下一秒，对上的是青年混了吧唧、吊儿郎当的回答：

“我又不是什么神仙圣人，怎么就不能反悔了？嗯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