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雾棠终究还是对她起了疑。

姜桐知道，玉雾棠这个人，疑心很重，比春华坊的狐狸精琼玉，更像一只老狐狸。

起疑的原因，也许是刚才在山洞里，她用那枚竹哨吹了一曲水龙吟，让玉雾棠联想到两界山那头，那位被她重伤如今正在苟延残喘的女魔头。

都已经是夜晚了。玉雾棠仍然带着她在寒骨山中转圈。

寒骨山白天和晚上仿佛两个世界。

四周都是灰白的雾，古树参天，枯藤落下，若是仔细，还能听见妖兽在林间穿行的声音。

姜桐问：“师姐，怎的走了那么久，我们一直在这里打转？”

玉雾棠轻飘飘看她一眼：“师妹，我好像找不到路了，你能带我出山吗？”

姜桐知道这只是女人的试探。

这寒骨山有瘴气，寻常修者无法在山中通过神识辨路，但是魔修可以。

姜桐：“我也不知。师姐，走不出去了怎么办？今晚我们睡哪儿？”

玉雾棠笑了一下：“今晚……挂树上罢。”

姜桐：……

她的目光，落在玉雾棠腰间的长剑上。

那柄闻名九州的仙剑“落霜白”泛着淡淡寒光，这是一把斩魔无数的利剑。

玉雾棠既认定是她杀了玉雪音，恨她入骨。

若是她的真实身份被发现，一定会被她毫不犹豫，一剑捅穿。

姜桐忽然看到玉雾棠身形一闪，似乎想跑路。

姜桐警觉的抓住她的衣摆。

“刺啦——”姜桐用力过猛，玉雾棠的衣摆被撕裂了一道口。

姜桐抓着那断掉的一截衣料，头皮发麻。

玉雾棠回身，沉默的看着姜桐。

姜桐嗔怪：“我以为师姐要扔下我呢。”

玉雾棠提了提唇角，露出她的招牌假笑：“这件衣服值五百银。”

姜桐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，脸色惨白的跟在玉雾棠身后，双腿仿佛沉重的抬不起来。饶是如此，她仍旧是发挥了与生俱来的厚脸皮，玉雾棠走哪，她便跟到哪里。

玉雾棠回头看她：“小师妹，怎这么黏人？”

姜桐：“森林这样黑，我害怕。”

她怕玉雾棠跑掉，缓缓伸出手，又抓住玉雾棠的衣袖。

玉雾棠眉头一抽，唇角勾起：“抓衣服能有什么安全感？”

她朝姜桐伸出那只白皙的手。

玉雾棠简直是造物的恩赐，就连手也那么漂亮，清透的手背上青筋浮动，手指白皙修长。

姜桐愣了一下，急忙把她的碎衣服扔掉，想去拉她的手，谁知她的手在虚空中一划，一条细长的绳索便出现在她的手中。

玉雾棠把绳子的另一端绑在姜桐的手腕上：“拿好了。”

姜桐默了默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。

几息后姜桐反应了过来，这不是把她当狗牵着吗？

姜桐只觉得一股气直往天灵盖上冒，咬着牙道：“王，八……”

胸口忽然传来一阵闷痛，姜桐登时脸色铁青，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。

“谢谢师姐，师姐真好。”姜桐顿时调整心情，挤出一个笑容。

玉雾棠随口问道：“你的灵根被拔除了？”

姜桐待要说个谎，胸口又隐隐作痛。

于是她将地底下遇到龙髓泉的一事和她说了，七句真话里夹杂着三句假话，说她是不小心从沟壑中掉下去的，在胡乱摸寻中找到了那汪龙泉。

“没有拔除灵根，我只是体内多余的灵根融合了。”

“你倒是忍得疼。”玉雾棠向前走去。

姜桐如今虚弱至极，勉强跟着玉雾棠的脚步，跌跌撞撞，娇声道：“师姐，慢一点。”

玉雾棠神色淡了几分。

姜桐看着玉雾棠的背影，忽然觉得奇怪。

玉雾棠真是青春年少，最寂寞难耐的时候，姜大小姐长的也不差。

而且，姜大小姐身为玉雾棠的未婚妻，平时没有和玉雾棠见过面。

玉雾棠就算是不喜欢她，但也不至于讨厌她吧。

姜大小姐的家人，都是很赞成这桩婚姻的。

姜桐占据尸体回到姜家，第一句话，便是想去天衍宗求学。姜家人本来就想让她嫁给玉雾棠，自然无不答允。

但来到天衍宗，她总觉得玉雾棠对她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。

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声音。

微风中夹杂着奇异的腥甜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迫近。

玉雾棠抬头，桃花眼微微眯起。

黑暗中，血腥味越来越浓。密集的扑扇声越来越近，似乎有一大群生物正穿越森林而来。

透过黑暗，姜桐看到天空中密密麻麻铺散着小点，原来是一群夜影枭。

每一只夜影枭都长着尖利的喙，眼珠子是血红色，口中不断滴落浓稠的唾液，腐蚀着地面发出刺鼻的恶臭。

夜影枭形如猛禽，喜居阴湿之地，嗜血，喜食生魂。

在荒野被它们盯上的修者，基本上无一生还。

刹那间，玉雾棠拽着连接姜桐手腕的绳索，快速向前跑去。

两人用绳索连接在一起，毕竟是跑不快的，那群夜影枭很快追上了她们，其中一只伸出尖嘴朝姜桐啄来。

姜桐抽出腰间匕首，猛地扎进那颗狰狞的脑袋中。

夜影枭发出尖锐的惨叫，瞬间消失在空气中。

姜桐被玉雾棠拖着，匕首成风，如同幻影般对着那群夜影枭刺去，所到之处，夜影枭纷纷发出刺耳惨叫，从空中坠落。

姜桐将面前的夜影枭击碎的同时，不经意用匕首的刀柄将其余的往玉雾棠那边赶。

越来越多的夜影枭将玉雾棠包围，啄着她的头发和衣服。

姜桐不由得分外解气，忍不住暗笑起来。

这时，一只怪鸟飞到玉雾棠的脑后，尖锐的嘴试图刺破她的头颅。

若是真给它刺中，玉雾棠哪怕是不死，也要半死。

姜桐立马劈出一刀，将那只夜影枭打散。

寒雾从玉雾棠四周散开，附近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冰点。

细小的冰霜在她身旁凝聚，将四周的夜影枭全部冻住。

“哐当——”

被冻成冰块的夜影枭纷纷坠落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不知逃了多久，她们才将这群夜影枭甩掉。

“亏玉雾棠还是九州之内第一人，怎么如今连一群蠢鸟都对付不了，真是徒有虚名。”姜桐心里暗笑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，说出来的却是：

“师姐，你伤到哪里没有？”

玉雾棠头发凌乱，一根金簪歪歪斜斜的晃荡。

她转头看着姜桐，挑眉：“伤到了，又怎的？”

姜桐咬唇，担忧道：“我会心疼。”

空气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，姜桐快吐了，她觉得玉雾棠可能也快吐了，她面无表情，脸色甚至有些难看。

玉雾棠终究是没有回应姜桐，抬起手，掐了个决。

刹那间她的头发恢复齐整，金簪也回了原位，又是仪态万方的模样。

不愧是玉雾棠，无论何时都把快速整理发型的咒诀背诵的如此牢。

玉雾棠朝姜桐丢了个诀，帮姜桐也把头发整理好了。

姜桐：？

方才逃跑，慌不择路。

她们不知来到了寒骨山深处的哪个犄角旮旯里。

玉雾棠抬头，眯眼打量着四周。

周围的古树生得越发高大，灰白的雾气飘散在她们四周，雾气深处闪烁着点点幽光，像是黑夜中毒狼的眼睛。

玉雾棠瞳孔缩了一下，蹲下来用手指抹了土，凑在鼻尖轻嗅，然后快步朝前走去。

姜桐想跟上她的脚步，却牵扯到脚上的伤口。

下一瞬姜桐摔倒在地上，尖锐的疼痛从脚踝处席卷而来。

姜桐脸色发青。

这具身体修为本来就不高，身体素质也差，在山洞里和蜈蚣搏斗，耗费了姜桐大量的精力，刚才又一通疯狂奔跑，更是让她来到透支的边缘。

玉雾棠的身影越走越远。

姜桐闭着眼，翻身躺在泥泞里，脸色铁青。

正当她想着自己是否要在这里躺一夜时，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鞋。

玉雾棠走了回来，垂眸看着姜桐，眉头微蹙。

“还能走吗？”

姜桐保持着仰躺的姿势，没好气的说道：“师姐觉得呢？”

手臂忽然一沉，玉雾棠把姜桐扶了起来。

她闻到她身上好闻的蘅芜香。

“师妹坐下来，我看看。”玉雾棠把姜桐扶到一块大山石上坐着，在姜桐面前蹲下，轻轻握住她的脚踝。

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后浮现，皎洁清光照在女人乌黑的长发上，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纱衣。

姜桐看到她的步摇晃动，梅花形状的红宝石，衬得肤白胜雪，骨秀神清。

她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玉雾棠，忽然想起那日在魔宫时，她虽遭遇了玉雾棠的算计，可玉雾棠也被她捅了一剑。

姜桐的剑上有魔气，魔气入体，会导致正道修者的修为大损。

对方脆弱白皙的天鹅颈，如今就那样暴露在她的面前。

姜桐心中忽然一动，伸出手，五指悄然成钩，缓缓朝她移动过去。

“好像脱臼了。”玉雾棠忽然抬头。

姜桐一僵，立刻收回手。

“没事儿，我自己能走，你先走一阵吧，我到时候来追你。”姜桐将手放在膝盖上，语气温软。

玉雾棠笑了笑：“师妹刚才，为何要把夜影枭往我这边赶？”

姜桐心头一惊，对上她水灵灵的目光。

“我不知道，方才一片混乱，我是乱打的。”

玉雾棠眉眼弯起，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：“那刚才有只夜影枭试图偷袭我的后脑，你将其击毙，也是乱打的？”

“我本来还想感谢你的。”玉雾棠笑着说道：“如今看来，是不用了。”

姜桐心里咯噔一声，咬着牙：“那当然是我想救你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，只听啪的一声，玉雾棠把姜桐的骨头正了回来。

在剧烈的疼痛中，姜桐感觉湿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。

玉雾棠看着女孩脸颊上的泪，动作微微一顿。

“一会儿就不痛了。”玉雾棠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瓷盒，从里面取出什么，递到姜桐唇边。

“师妹真乖，很勇敢~”

姜桐下意识侧开头，却被她塞了一粒糖。

清冽的话梅香在唇齿间漾开。

“为何救我？”玉雾棠问。

姜桐沉默良久，抬起手缓缓揉了一下脸，余光看见玉雾棠还在看自己，姜桐又揉头发。

“……因为我喜欢师姐。”乌发被姜桐揉得有些乱，但脸颊的滚烫还没褪去。

“这样啊，”玉雾棠问：“师妹既然喜欢我，当年，为何还要逃婚？”

“那是因为……”姜桐话说到一半，震惊的睁大眼。

逃……逃婚？

逃谁的婚？

什么时候的事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