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沉沉,山路蜿蜒。
马车摇摇晃晃,四周都是缥缈的雾气,姜桐一袭白衣,乌发盘起,束发缎带垂落肩胛,衬得人温顺又乖巧。
她坐在车厢里,对着双儿艰难扯出一个笑。
“师姐,我一直很爱慕你,一直想见你,今日终于见到你了!”
双儿看着她,神情怪异。
“我愿日日为你描眉,日日为你暖床……师姐……”
姜桐说到一半,已经恶心地再也说不下去,她眨了眨眼,脸上甜软的神情瞬间消散,逐渐变得冰凉、面无表情,甚至带着一丝戾气:“这样的语气,还可以吗?”
双儿在姜桐手上写字:“尊上的媚术,浑然天成,玉雾棠定会折服的。”
这样,真的能成功勾引到如今风头正盛,如日中天的仙君玉雾棠吗?
姜桐刚想说话,马车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,猛地刹住了,她没有防备,一个踉跄朝前栽去。
一声虎啸炸起。
“停下!若想活命,留下钱财!”
姜桐心底暗骂一句,爬起来,以两指挑开窗帘,往外看去。
山路上,不知何时立了一个虎背熊腰、皮肤黝黑的汉子,手中拿着大刀,恶狠狠地指着她们。
姜桐也没有想到,又会遇到山匪。
这已经是从招摇来江南所遇到的第五群山匪了。
这些山匪平时居住在深山之中,服饵水食,是以都是有些修行功底的练家子,是以每遇到一次,姜家的侍卫就会变少一些。
如今姜桐身边,只有零零星星几人。
“啊——”山匪们大声咆哮着上前,铺天盖地朝马车奔来。
侍卫们和山匪厮杀,渐渐有些不敌。
姜桐目光微冷,刹那间从马车中跃出,踏着满地鲜血,几个瞬息间来到头领汉子面前,手中匕首骤然出鞘。
下一息,冰凉的匕首便抵在了头领山匪的颈脖间。
“女……女侠饶命啊!”
她的速度太快,对方甚至还没有反应。
山匪头领惊恐地看过来,但见身后的女孩面若霜雪,眼中全是嗜血的杀意。
刀锋在他皮肤上割出血迹,姜桐的力道逐渐变大,他的脸色也由狂怒变得惊恐。
姜桐冷冷一笑,对一旁的山匪道:“放我们过去,否则他性命难——”
姜桐本想挟持这山匪开道,可没想到下一息胸口传来猛烈的疼痛。
不好,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。
姜桐的脸色瞬间铁青。剧痛感几乎要激得她跪下,力道也一松。
“你个小娘皮,这点能耐还敢打老子……”山匪狞笑着挣脱了她,大棒反手朝姜桐的头部打过去!
面前忽然闪过一道虚影。
虚影太快,姜桐被揽进怀中,翻滚,猛地砸在地上。
姜桐抬头,愣住。
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雪白的绣花鞋。
女人逆着光,站在她身前,长身玉立,她的出招很优雅,仅仅是一挥袖,便有冰霜在四周散开。
这个时候,四周气温骤降,草木不再摇曳,天空中落下雪花。
寒风呼啸,一切都仿佛要被封冻住。
她脚底所踏之处都凝结成冰。
这是冰灵的最高境界,冰层下方是流动的活水。
姜桐神色一凛。
遇到高人救命了。
寒芒一闪,姜桐这具肉眼凡胎还没来得及看清,大棒就从眼前山匪头领的手中脱出,山匪被空气凝结成的冰柱猛地掼到地下。
四周真冷,冷得姜桐直打哆嗦。
姜桐不由得想到玉雾棠。
玉雾棠的冰灵也是炼得这般出神入化。
女人朝姜桐走来,身穿如水般柔软的鲛纱,衣摆和袖口刺绣着许多精致的暗纹,她的身段分外袅娜,肩膀纤瘦,墨黑的长发用玉簪挽起,尾端的流苏轻微晃荡。
她生得一张很普通的脸,普通到刚进人群就会消失。
女人凝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姜桐,温柔问道:“姑娘还好吗?”
冰刃如同钻头般捅进山匪的手臂,山匪被迫趴在地上,哭着求饶道:“求求姑娘放过我,我……我只是被逼无奈!如果姑娘能给我一个机会,我保证再也不犯了!”
姜桐冷笑,握紧匕首,反手想把他杀掉。
手腕忽然一痛。
菩萨道戒律又发作了。
“……”
姜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,嫌弃道:“你走吧,以后要日行一善,切莫再犯!”
女人回头看着姜桐,微微挑眉。
女孩身穿白衣,宽大的衣服罩在身上,愈发衬得身材纤瘦。
她肤如凝脂,额间红印明艳如火,气质天生带着一丝温软。
居然是个,修炼菩萨道的。
……
经历了山匪风波,姜桐随身的侍卫都死完了。
山脚下的城镇里,姜桐对那女人道了声谢。
“多谢姑娘。”
女人道了一声“无事”,温和问她和双儿:“你们是要去往何处?”
姜桐说:“天衍宗。”
女人微微笑:“我也要去天衍宗,前路都是荒山,十分凶险,不如一起?”
姜桐说:“好啊。”
双儿在前面驾车,姜桐和女人一起坐在马车里。
车厢内光线昏暗,姜桐偷偷地打量着女人。她身上深紫色的鲛纱流光溢彩。
大街上人来人往,不少小贩在路边支起美食摊,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。
姜桐向女人建议:“下去吃点东西吧。”
女人挑开马车窗帘,往外望去。
姜桐循着她的目光,看到不远处的一个摊贩正把手伸进后背抓痒。
“……”女人蹙了下眉。
“我不吃,你们自便。”她闭上眼,闭目打坐。
因为带着人皮面具的缘故,她的脸有些不舒服,亦懒得动弹。
姜桐没有那么多讲究,和双儿下车,选了一处卫生还看得过去的小店吃饭。
这里靠近天衍宗,属于江南地带,四季分明。
城内都是蜿蜒的河流,如今正是早春,河流边栽种着粉色的腊梅。
不像魔域,放眼望去只有荒原。
姜桐坐在窗边欣赏美景,店家很快端来一份蟹黄汤包,汤包鲜味浓郁,还有用羊奶炖煮的整条鱼。
姜桐吃完饭,向店家借了水,回到马车。
“喝点水吧。”姜桐支在马车上,抬头望着女人友好的笑,把水壶递给她。
女人的目光落在对方眉间的观音印上。那样红,衬得皮肤愈发白,眉眼温顺。
“多谢。”
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碗,接过水壶倒水。
女人喝得很斯文,广袖垂落,遮住了口鼻。
姜桐不由得腹诽:现在的正道修者,出门还要自己带碗吗?
两人在客栈里睡了一晚。
-
马车继续赶路。渐渐地,离天衍宗越来越近。
姜桐坐的端正笔直,心不在焉看着窗外的风景。
连日的舟车劳顿让她身心俱疲,什么姿势都不自在。
她是一方魔头,自幼天赋异禀,十八岁便到达金丹境,二十五岁便突破元婴,百年达到大乘。
她习惯了呼风唤雨,这具笨拙的凡人身体怎么也用不习惯。
更重要的是,这具身体是修炼菩萨道的。
马车很豪华,床榻被褥一应俱全,姜桐抬头看着铜镜。
镜中女孩身材清瘦,病态苍白的皮肤泛着清浅的酡红,双眼皮,眼珠子漆黑如同魔域的葡萄。
她的额间,有一点红如朱砂的印记。
所有菩萨道修者都会有这样的印记,眉间朱砂一点,状若观音。
菩萨道行善、积德,慈悲心,发宏愿,和姜桐以前的功法大不相同。
她只要稍微动一动恶念,就会被菩萨道反噬。
当初姜桐夺舍这具身体,只是为了来到天衍宗,顺利勾引到玉雾棠,让玉雾棠也尝尝被人勾引、算计的机会。
她怎么也没想到,这具身体修炼这种破功法。
离天衍宗越近,姜桐的思绪就越发的不受控。脑中如同过电般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。
玉雾棠全身雪白,轻轻搂着她的腰,眼尾泛着薄红,轻喘娇息,软糯的哀求。
明明是那样风光霁月的仙君,怎料在床上是个采人精气的狐狸精。却在她最虚弱,最没有防备的时候,一剑捅进了她的胸口。
至于她为什么要杀了自己,姜桐不用猜也知道——因为玉雾棠的姐姐玉雪音死在了魔域,她认为是自己杀了她的姐姐。
名门正派总是这样,把什么破事都推给她。
哪里的活尸暴乱,怀疑是她。
哪里的城被屠了,也怀疑是她……
姜桐心里想着,眼中闪过一抹戾色。
“姑娘去天衍宗,做什么?”对面女人的声音响起,打破了马车中的沉默。
“拜师。”姜桐一笑:“最近不是天衍宗的弟子大选吗。”
“姑娘从哪里来?”
“西北,招摇。”
“可有提前报名吗?”
“我是天衍宗少宗主玉雾棠的未婚妻,”姜桐说道:“我这次来,其实是投奔她的。”
女人眼中闪过讶异,上上下下的看着姜桐。
“我家在招摇,是姜家嫡长女,早些年和你们的少宗主订婚了。玉雾棠天纵奇才,我对她很是爱慕。”姜桐掩盖住眸底的戾气,甜甜地说道:“其实我这次来天衍宗,也是为了她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女人抿了一口茶。
“你认识玉雾棠吗?”姜桐问。
“嗯……她要是知道你来了,应该会很惊讶。”女人笑了笑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。
姜桐看着她那张普通到大众的脸,想起她和玉雾棠神似的冰灵,心想她该不会是玉雾棠的嫡亲师妹吧?
-
自从姜桐说出了自己的身份,女人对她的态度仿佛疏远了不少。
大抵是知晓了她是她师姐的未婚妻,在刻意避嫌。
姜桐问了女人许多问题,旁敲侧击的获取有用消息。
第一问:“玉雾棠自那日魔域之战后,伤恢复的如何?如今是什么境界?”
她要杀玉雾棠,自然要了解对方如今的修为。
女人回答:“恢复的挺好。如今约莫洞虚境后期。”
姜桐心头一梗。
她怎能恢复的那么快?
她发出第二问:“她最近是出关,还是闭关?”
女人答:“如今在外云游。”
姜桐的心又是一堵。
在外云游,她还能见到玉雾棠吗?
“玉雾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?”姜桐紧接着发出第三问。
“她应当是没什么特别的喜好。”女人托着下巴望向窗外,笑着轻声道:“许是安静一些的,乖一点的?”
姜桐问了个寂寞。
玉雾棠这家伙老谋深算的很,怎么会把自己的喜好随意说与人听。就算是嫡亲师妹,知道的想必也不多。
她们花了五天来到双鹤山。
山脚下,姜桐和女人告别。
“来路上多谢师姐,这个恩情我记下了。日后若是师姐有需要帮忙之处,尽管和我说,我定会全力相助。”
女人冲她微微点头。
姜桐刚想入山门,却被守门弟子拦住。
姜桐拿出符牌,朗声道:“我是前来天衍宗参加弟子评选的,玉雾棠的未婚妻,姜寇韶。”
听了姜桐的说辞,那弟子的眼睛瞪大,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随后他说:“请道友稍等。”
开什么玩笑,她可是玉雾棠身份尊贵的未婚妻。
姜桐以为他会去告知玉雾棠,玉雾棠会用八抬大轿把她从山脚下抬上山,会用天衍宗最好的宅院安置她。
想到这里,姜桐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怨毒的情绪。
玉雾棠啊玉雾棠,你以为能杀了我,可没想到我回来了吧?
你在魔域算计了我,让我无法度过天劫,作为回报,我也要让你血债血偿!
“不必了。”忽然,身后传来清凌凌的一声,叫住了准备前去通风报信的弟子。
“嘶——”
姜桐回头,只见和她同行了五日的女人走了过来,负手站在她身后,忽然撕掉了人皮面具。
露出了玉雾棠那张倾国倾城的脸。